大相国寺在相州城北的矮山之上,几年之前还只是一座破落的寺庙,有几个年迈的僧人守着,几乎没有什么香火,甚至连人烟都罕见。

相州的百姓,凡求神破灾,常常去玉皇山上的玉清观中,但后来城西运河边上的沈家,因听受道士胡言,在家中供奉蛇仙,竟至全家一夜之间尽数暴毙。

这件事轰动一时,据说当时官府派人去清理现场时,尸体流水一样向外搬着,那院子里的人死状凄厉,有的被开膛破肚,有的竟生生血竭而死,腥气盘旋,多日不散。

打那以后,官府彻查相州城内外的巫蛊之术,接连端了数十家僧庙道观,其中玉清观所受影响最大,几乎无人再去,没过多久,道观里的道士一窝蜂地下了山,如今已成枯木衰草场。

只是在日复一日辛苦劳作却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中,精神上的寄托对百姓而言是至关重要的。

于是这原本被人遗忘的大相国寺就渐渐兴盛起来,寺中僧侣不堪舆风水,不替人看家宅,更不会下山为人消灾,成日里只老老实实呆在寺中礼佛,官府见此,便放宽管束。

没用几年,这寺中的香火便开始绵延不绝起来,到了现在,已然成为相州百姓心中上香求佛的首选之处了。

此时正值阳春三月,矮山上的花儿像灯会上的美人一样,争着抢着吸引人的眼光,苏南书倚靠在轿厢中,那春日的海棠,峭壁上的梨花,便一股脑涌到她的眼前。

她看着,心情则好了不少,低下头细细清点着怀中的佛经。

这些佛经皆是她近日来趁着神智清醒时,伏在桌案上亲笔抄写的,如今皆用油麻纸细细包好,打算一会儿上香时烧给佛祖。

今日春光正盛,上山的人络绎不绝,轿子走走停停,直到正午时才抵达山顶。

苏南书由霜降搀扶着,跪在蒲团上,向佛祖虔诚祷告。

她原本想求与萧城长相厮守,想求萧城早日归家,可是思忖良久,她还是缓缓在功德簿上写下,【愿萧城万事顺意】。

【姑娘,山顶上风太大了,咱还是早些回去吧。】霜降在身后低声催促着。

【这就来了。】苏南书应着,缓缓将最后一本佛经投进焚烧炉,起身向庙外走去。

霜降手中抱着桃红色苏绣披风,见苏南书出来,便上前将她裹了个严实,苏南书觉得今日精神大好,便对霜降说,【陪我走走吧。】

霜降应声,两个人手拉着手向山下走去。

【我阿娘原先也信佛,后来家族因罪受了牵连,她被没为官妓——】霜降低着头,很罕见地说起自己家中事,【她才发现,神佛根本渡不了世人。】

霜降的语调很平缓,没什么起伏,她太过冷静了,以至于有一些无情。

【姑娘,人还是得自渡。】

苏南书撇过头看她,嘴中喃喃,【对啊,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,人还是得靠自己。】

说着,像是看到了什么,猛地停住了脚。

霜降明显感觉,就这么一瞬间,她掌心里握着的苏南书的手,瞬间就变得冰凉。

她疑惑着看过去,只见苏南书立在原地,双眼死盯着前方,一时间说不清她脸上是什么表情。

霜降回过头向视线尽头看去。

苏南书看的方向,刚好是上山的路,因为人流众多,大相国寺上山与下山便分成了两条路来走,中间有桃树作为掩映,霜降的目光透过桃树,死死地锁定在一对携手上山的年轻男女身上。

两人手挽着手,并肩向山上走去,男人左手执伞,右手拎着线香,正侧过头听身旁的女子说些什么,说到尽兴处,侧过头看着她笑,女子便顺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,言笑晏晏,如胶似漆,如临忘我之境。

是萧城与段礼。

霜降暗骂一声晦气,转过头看向苏南书。

却见苏南书面上没有什么异常,只是眼睛却似黏在他们身上一般,缓缓地跟随他们走进,然后亲眼看着他们与自己擦身而过。

段礼走过时,像是注意到了对面投射的目光,她微微侧过脸,冲着苏南书挑了挑眉。

苏南书看得清楚,段礼今日的装扮与寻常不同,不再是一身白衣,腰配银铃。

而是一身金丝华裳,纯金丝线串起白玉珠,像是落在荷叶上的晨露,娇艳欲滴。

最夺目的,是那条裙子,蚕丝做底,上面缀满了的,是一根一根散这莹光的金羽,行走间流光四溢,步步生花。

霜降死死盯着那条裙子,只觉得丹田处一股怒火直窜心头。

那裙子——不是萧城拖苏明远向自家姑娘讨要,要献给蛮夷,缓西平战乱的吗?

如今为什么会穿在段礼身上!?

【霜降——】苏南书的声音有些虚浮,好像飘荡在空气中,【萧城是不是答应过我,等过了寒冬,就去京都将父亲接回来,与我们一同团聚?】

霜降咬着嘴唇,没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