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扭归别扭,家宴总归是不能缺席的,这是她进门以来第一次以媳妇的身份与萧家人吃饭,左看右看,这才从柜子里挑出一件藕荷色的云雁细锦衣来,素雅干净,又不会太过沉闷,总不会出错。

可出了门,还是被萧城告知,今日只是寻常家宴,不必穿的太过招摇。

苏南书两手一摊,【云锦已经是我最素雅的衣服了,总不能让我穿麻布——】

她看了一眼萧城身上那件袖子已经起了毛边儿的麻布长衫,尴尬地咳了一声,闭上了嘴。

萧城皱眉,没再说什么,转身向正厅走去。

苏南书低着头,跟在他后面,萧城走路极快,不一会儿就将苏南书落下老远,他也不等,苏南书为追上他,几乎是一路小跑,到了正屋的时候,已经累得微微有些喘了。

苏南书正要发火,却打大老远,就听见正堂上隐隐传来吵架声——是苏明远与谢氏。

【两千两?!年初你还说是五百两,你嘴里究竟有几句真话!】谢氏拍着桌子,指着萧明远的鼻子骂着。

萧明远大概是真的做错了事,皱着眉头解释,【我当初哪知道这账目会被查出来!况且当初——城儿的亲事在那摆着——我当然以为他会替我遮掩——】

谢氏冷笑一声,【私吞赈灾款,这是掉脑袋的大事!还真以为你这个亲家拿你当根葱了!】

苏南书吸了一口冷气,这怎么还有她家的事儿?

她恍然想起,相州去年冬天遭了一场大雪,冻死牛羊无数,朝廷一直按月下发赈灾的粮款,维持百姓生计。

可谁知临近年关的时候,相州的百姓纷纷跑到临县的村子里抢夺鸡鸭、腊肉,爆发了一场大冲突,死伤村民数十余人,临县的官员一查才知道,这些人已经断粮近半个月了。

这赈灾款一分没到百姓兜里,但相州上下官员相互包庇,围得像个铁桶一样,这消息外界竟一点儿不知道,若非此次死伤惨重,这些百姓不知还要饿多久。

朝中勃然大怒,下令户部尚书彻查此事,查清楚从他手里拨出去的赈灾款,究竟到了哪里。

苏南书咋舌,自己只顾着筹备婚事,竟然将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,她更诧异的是,如今听起来,这赈灾款貌似与她公公萧明远有说不清的关系。

她下意识瞥了一眼萧城。

果然,他双手握着拳,脸色十分不好,苏南书正要开口劝解,萧城却先她一步,抬脚进了屋里,也不周旋,当即劈头盖脸地问道。

【父亲,二娘,我方才在外面没听明白,父亲做了什么事,要用我的亲事遮掩?】

苏明远与谢氏正吵得难舍难分,见他进来,顿时熄了火,忍着气装作无事发生,【没、没什么,我年初做生意赔了些钱,想着管你岳父借一借,结果还是让你二娘知道了——】

萧城穷追不舍,【做什么生意需要五千两?】

萧明远噎住了,瞪着眼睛看着萧城,旁边的谢氏火气正旺,一把将筷子摔在桌上,连珠炮一样地诉起苦来,【如今反正祸事是免不了了,你说与不说,那么大的窟窿都在账上趴着!】

她看了看苏南书,低头跟在萧城身后,一身云锦波光潋滟,衬得她像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一样,云锦,相州城可没几户人家穿得起,谢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,计上心头,旋即哭着向萧城说。

【老爷挪用了朝廷给的赈灾款,足足五千两之多!现如今查到我们苏家头上了!咱们——咱们就等着一块儿掉脑袋吧!】

此言一出,众人不看萧明远,却都转过头去看萧城。

众所周知,萧城自小养在孙老将军膝下,传承了孙老将军的一身正气,人如其枪,刚正守节,专杀奸佞。

萧城看向萧明远,话语间透露着寒意,【父亲,赈灾款是百姓救命的钱,你挪作何用?你是相州的父母官,这钱也下得去手?你——】

这话说得难听,萧明远当即就变了脸色,可萧城却丝毫未察觉,直到苏南书拽住了他的手,【如今的情形,抱怨和斥责也没什么用了,不如想想怎么补救。】

她的手凉凉的,软软的,拉住萧城的手腕时,竟真让他清醒了不少,萧城压下心头的火气,不再吭声。

【对,对,是该想办法补救。】谢氏找到话头,连忙应和着,走上前来拉住苏南书的手,【好媳妇,你刚嫁进来不久,就遇上这等糟心的事儿,是我们萧家对不住你,只是你总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萧家遭难——】

【你看——不如你去跟你父亲说说情,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,咱们两家如今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。】

苏南书握住谢氏的手,温言道,【婆母,您放心,该说的我一定会说,父亲那头想必也不愿看到如今这个局面,如果咱们能及时将挪用的银两补上,父亲也好在陛下面前开口——】

这话说完,苏明远明显心虚了,抬手揩了揩汗,看向谢氏,谢氏面露难色,笑得脸都要僵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