岭南人爱吃蛇,早在《岭外代答》中就给出了评价,岭南人【不问鸟兽虫蛇,无不食之】,且【遇蛇必捕,不问长短】。

这话实在不假,自打百花公主到了邺城,流水一样的蛇源源不断地往宫城中送去,变着花儿地置办“全蛇宴”,红烧,红焖,煲汤,一应俱全。

蛇味儿盖住了邺城的整个春天。

中元宫宴上,廉政为解百花公主的思乡之情,千里迢迢从岭南接回当地的最会做蛇师傅,当着满朝文武,将一条三米有余的青花蛇剥皮取胆,做成一份地地道道的蛇羹。

一刀落下,蛇头落地,刀从颈皮开始一路划向尾部,开水一烫,整块蛇皮就在绾绾的注视中完整地剥落下来,接下来是将蛇肉拧成数段儿——这一步,不能用刀切,防止切断的骨头揉进肉里,为剔骨带来麻烦。

在师傅的手里,双手兜一个圈儿,蛇肉便断开一截儿,粘连着血丝,躺在摆的刺眼的盘子里——另一边,是摊开展示的,完整的蛇皮——绾绾双手哆嗦着,莫名就想到了“碎尸万段”这个词。

食材备好,架锅生火,加入精盐,猪油,白糖调味儿,一道蛇羹将成,廉政笑着与百官分食,到了绾绾这儿,他低声说,【懂事一些,别叫人瞧出了端倪。】

绾绾看着乳白色汤水中晃晃悠悠的蛇肉,皱着眉毛“哇”地吐了出来。

宫宴结束时,廉政发了好大的脾气,追着绾绾到院中,厉声质问她为什么最近一而再,再而三地忤逆自己。

绾绾看着月光下,廉政瞪着眼睛,眼神偏执凶狠,流露出对自己赤裸裸的厌恶来,仿佛自己方才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。

绾绾不知道怎么解释,她无助地看着廉政,缄口不言——难道要她说,【陛下你忘了我也是蛇么?】

廉政看着绾绾绝望而又沉默的样子彻底发了狂,他伸手掐住了绾绾的脖子,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,【你背后没有穆家撑腰,别学她那副让人恶心的样子!】

说罢,嫌恶地转身离去,撂下一句,【想不明白就跪在这里想明白,搞清楚什么是顺从,什么是君臣!】

夜很深了,初春的深夜依旧很冷,绾绾哆嗦着,抱紧了双臂,露水打湿了衣裙,有风吹过,更冷了。

晚上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,还吐了不少出来,绾绾跪到后半夜,就渐渐支撑不住了,很饿,她想吃鸡肉,和热腾腾,油腻腻的烧鸡。

不知怎么的,眼前模模糊糊地就看见一个人影儿,她扶着门框,迟疑地问自己,【你吃饱了吗?】

绾绾伸手向前够了够,那人影儿就变成了泡沫,她眼前一黑,紧接着就昏了过去。

岭南的十车粮草随着百花公主,在中元节前就先一批到达了邺城,后续的军粮也在断断续续地向邺城进发,廉政得了岭南军粮的助益,底气足了不少,谏官的话,也渐渐听不进去了。

春分一过,廉政趁着夜色,直接举兵侵袭了大楚的边城。

大楚将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,几乎没怎么抵抗就让了半座城池出去,被俘的军将还带回来一个无比滑稽的消息——

之所以这城池不攻自破,是缘由这守城的军将一半儿都提着枪去山上猎鹿去了。

那半条命换来的军功,如今在大楚,可抵不过一头乌金麂。

此战告捷,廉政眼角的细纹都平滑了不少,在臣子与百姓的一声声万岁中,他意气风发,势不可挡,紧接着下了一道军令,举全国之兵力,发往大楚,一统中原。

战报频传,大楚的城池接连告破,邺城百姓日益高涨的士气随着夏天,悄然来临了。

今年的盛夏,雨水异常的多,廉政汲取教训,日日派重兵把守洹水堤口,开闸放水,严格控制水位线。

只是洹水的平安,却保不住岭南。

运送军粮的官道遭遇了山洪,巨石成百上千地砸下来,这条山路,彻底堵死了。

【修复官道最快要多久?】廉政坐在正殿之中,阴沉着脸。

【最快也要三五个月,官道通了,军粮在路上也要时间,到达邺城,估计得半年有余了。】

【废物!】廉政将手中的折子摔在信使脸上,【这条路堵了,就走另一条!岭南王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!】

信使蜷缩在殿下,瑟瑟发抖,【其余的道都是小路,泥泞不堪且——且有多有匪徒——】

廉政缓缓呼出一口气,身子陷进龙椅之中,他闭着眼,捏了捏眉头,看起来疲惫非常,沉默了很久之后,他提笔传令下去——

【竭国库全部之余粮,支援战区,务必保前线粮草充盈。】

暴雨倾盆而下,打在窗柩上,浸透出丝丝寒意,忽地,一道惊雷落下,宛娘猛地睁开眼睛。

自打洹水决堤之后,每逢暴雨天气,宛娘都睡不踏实。

她起身关紧门窗——可并没有什么用,雨下的太大,窗台已经被潲进来的雨打得全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