桓儿在宛娘的怀里跌跌撞撞地长大,宛娘常常坐在床头,给桓儿将楚霸王的故事。

讲他桀骜少年,领百万将士剑指咸阳,讲他巨鹿之战,率五万兵力破釜沉舟,讲他火烧阿房宫的意气风发,也讲他四面楚歌,自刎乌江时的君王意气尽。

桓儿捂着耳朵,【不听不听,不听自刎乌江这一段!桓儿要听爹爹讲的故事,要听皇祖父水淹邺城,一夜称王的故事!】

宛娘张着嘴,忽地就止了声音,半晌,轻轻地叹了口气,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,都藏在了这声叹气里——

不讲了,不讲了,他是楚霸王,可我却终究不是虞姬。

【桓儿若是听阿娘的话,爹爹改日,便亲自带你去皇祖父水破邺城的将台上去,桓儿便知爹爹口中的千军万马,濒临城下,不是骗你的了。】

廉政的声音从殿外传来,桓儿眼睛“腾”地亮了起来,高喊着出去迎他,【爹爹回来了!爹爹回来了!】

廉政笑着举起桓儿,屋外的阳光洒进来,勾勒出长长的影子,宛娘低下头,痴迷地看着地上一高一矮的两道影子,像是透过影子,见到了故人。

【桓儿长大,要做皇祖父那样的大英雄!要像皇祖父那样,做千古明君!】

宛娘闻言,吓得一个激灵,旋即冷下脸,训斥着。

【桓儿!你胡说些什么!是你爹爹将你惯得没有规矩了?再说这些混账话,我打你的板子!】

桓儿从没见过宛娘发这样大的脾气,窝在廉政怀里,红了眼眶。

廉政拉着桓儿的手,声音似三月阳春,和煦温柔,【桓儿是男子汉大丈夫,当有英雄之志,至于明君——】

他微微笑了,走向宛娘,安安静静地盯着她,【他是我的儿子,这怎么能是胡说的混账话呢?只要你肯帮我——】

宛娘一把将桓儿拽过来,扬手一巴掌呼在脸上,力道之大,打得桓儿一个趔趄,直直趴在地上。

宛娘咬着牙,指着桓儿,发狠地骂着。

【你天资愚钝,根本不了什么大器,能在这乱世中保全一条狗命,是——是你爹爹心慈!往后再说这些不知死活的话,我亲手打死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!】

桓儿看着歇斯底里的母亲,茫然无助起来,这府中从上到下,逢人便夸他有经世之才,人中龙凤,母亲为何要这样骂他?

惶恐之余,他终于忍不住,放声大哭起来。

宛娘单手拎起桓儿,低下头冲廉政行礼,【如今陛下康健,太子位悬而未决,少主这番话若让别有用心的人听去,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,将台——还是不要带桓儿去了,他没那个天资,心若野了,只会不得好死。】

廉政转过头,望向宛娘决然的背影,唇角缓缓勾起一丝笑,穆家的女儿,知书得体,进退有度,哪里都好,只是——有些太聪明了。

自打那日后,廉政足足有两个月没再找过宛娘,甚至连府邸也鲜少回来。

临近年关的时候,廉政带回来一个小姑娘。

那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,眉眼如画,眉心一点殷红,一双明眸灿若繁星。

在这狼烟四起的中原,当权者眼中是源源不断的贪欲和杀戮,贫苦人眼中则只剩穷途末路的迷茫与麻木,宛娘在深宫之中,很久未见这样干净纯粹的眼睛了。

这双眼睛看向廉政时,繁星都换了颜色,一汪清水漾起涟漪,桃羞杏让。

廉政看她,柔情只多不少,他拉着她的手,情意绵绵,【西雲,绾绾此后就在你这里,她年纪小,很多事情你多多教给她。】

宛娘皱起了眉头。

夜深如许,宛娘被一阵异响惊醒。

这声响不大,比起人行走的声音轻便灵巧许多,像是猫儿,寻常人不大听得见。

只是宛娘自打搬进廉政府邸中后便睡不踏实了,时而瞪着眼睛到半夜也是有的,她怕在梦中遇见故人,更怕情难自已时,在这四面楚歌的深宫中喊出故人的名字。

她披上一件棉衣,推门向外查看。

院中漆黑,只有她门口点了一盏青铜宫灯,羸弱的微光在寒风中,像是命不久矣的病人,摇摇欲坠。

什么都看不见,宛娘正要回房时,身后突然传来【咔——咔——】的声音,是窗子被风吹开,不断敲打窗柩的声音。

她循着声音向黑暗中走去。

路过佛堂时,房间角落咻地闪过一个人影儿。

宛娘被吓了一跳,只听那咔咔声仍不间断,她便不再迟疑,快步向声响处靠近。

没走多远,宛娘就看清了,那间屋子,是廉政新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住的。

【绾绾?】宛娘忍着对这名字的厌恶,试探着叫了一声。

房间乌漆嘛黑,也没人回答,这么冷的天,窗户大开着,吹上一晚人准得生病不可,宛娘叹了口气,走上前欲要关上窗子。

可是抬手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