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城近郊,大雪连下了三日有余,风中像是裹了刀子,一声一声嘶吼着要削去人的皮肉。

莫说进城,即便是城中也早早没了人迹,挨家挨户都关紧了门窗,围坐在炭火边,盘算着这场大雪何日才能过去。

守城的官将动了动紧握兵刀的手,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,关节间像是灌了水泥,僵硬得打不起弯来。

他心里咒骂着,拾起腰间的热酒,一口灌了下去。

热酒入喉,身子方才暖了一点,人复又打起精神,心里念叨着。

【这么大的雪,广阳门恐怕不会再有人来了,只要再撑过一个时辰,便可以下了值,回营里和兄弟们烤火去。】

他正阖了双眼,准备打个盹时,忽见远处一辆阔轮云纹青盖马车踏雪而来,车辙七扭八歪,缓缓停至广阳门之下。

他睁开眼,登时再没了困意。

青盖双马,是皇家的轿辇。

“邦——邦——三更已到——小心火烛——”

更夫的锣声被寒风吹碎,向着城门口席卷而来——已经午夜三更了。

这么大的风雪,广阳门又非皇城正门,门外没有官道,是一片荒野密林,此处怎么会有皇家的轿辇呢?

他不敢怠慢,快步前去,上前询问来人。

【不知是哪里的贵人?可否有文牒?】

轿帘掀开一角,露出一个妇人的半边脸来,她晃了晃手中的牌子,出言催促。

【多嘴什么?认不得轿上的青盖不成?】

顺着掀起的一角,他看了个清楚,这马车不仅是青盖加身,马车内壁皆是明黄,映着寒白的雪光,晃得人眼睛生疼。

青盖黄里,这是帝后才能匹配的规格,这车里恐怕不是天子,便是娘娘了。

他吓得额头青筋“突突”直跳,再也管不上这贵人因何不在皇城中,反而从城郊的荒野林子里出来,连忙转过身,将城门开了半扇,刚好放马车通过。

马车急急向内廷驶去,车轮翻动,带起地上半拃高的残雪。

守城官将的视线随着马车疾掠而过,他揉了揉眼睛,不可置信地喃喃着,【是我眼花了?车盖上是个什么——】

见马车顺利进了城,车上的妇人方才松了口气,将手中的令牌揣进怀里,低头看时,自己这双手已抖得不成样子,极度紧张之下,指尖都微微犯了白。

【怕什么?她已经死了!烛台刺穿了她半个身子,就是不死,冻上这么一宿,也救不回了!】

正座上裹着灰氅的贵人死瞪着她,压低了嗓子骂着。

她实在怕得受不住,又恐自己抖得像个筛子,更惹得贵人不乐意,便低着头,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,跪在轿中,一下一下擦拭着地上的血迹。

血迹尚微微发热,一下一下挑动着她的神经,她眼前又浮现出那具被烛台刺穿了心肺的身子,在风雪中,胸口缓缓起伏着,睁着眼睛看着她们的马车离去。

那双眼睛极美,像是工笔雕刻,眼中有万丈波光,眉间一点朱红,娇媚中便多了一丝悲悯。

当年她端着凤冠,小心翼翼地催促吉时已到,新人上妆时,就是这双眼睛,柔煦地看着她问,【宛娘,同我进宫去,有我在,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。】

而如今她手上的血,比那年端在手上的嫁衣还要红。

正座上的贵人端详着马车内壁上的百鸟朝凤图,忽地冷笑起来,这笑声竟比冬夜还要冷三分。

【堂堂一国之母,竟然为了你这个奴才,连命都不要了,她当真是慈悲心肠——】

话说一半,贵人却突然止了声,蹙着眉头看向宛娘,【你说什么?!】

北风呼号间,她方才竟隐隐听到了女人声音,忽远忽近,像是有人趴在自己肩头耳语一般。

宛娘惊慌抬头,寒风吹得窗子”哒哒“作响——她方才并没有说话。

【是......是风声,奴没有说......】

不对!宛娘侧耳听了听,声音不对!

轿厢外,除了风吹窗子的“哒哒”声外,隐隐还有什么东西剐蹭的声音,“刺啦——刺啦——”。

她侧耳细细听去,竟好像是轿外,正有人用指甲挠刮轿厢,想要开了轿上的窗。

外头有人!!

宛娘身上的血瞬间凉了一半,她回头看向贵人,沾满脏血的手哆嗦着,嘴边的名字呼之欲出。

【她是不是一直趴在马车上,随着我们,又回来了......】

【你胡说什么!她死的不能再死了!你在这里装神弄鬼!与她合起伙来唬我是不是!】

贵人面色不善,一把掐住宛娘的脖子,她的手冰凉,指尖狠扣入宛娘的皮肉,掐的宛娘说不出话来。

贵人手上力道渐渐加重,眼中狠厉起来,既然已经杀了一个,倒不妨再多一个,让她们主仆二人黄泉路上别落了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