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镜二年十月七日。

北方早寒,人更易犯懒,在醒来和起床的间隙,我就会回忆起在阮府的时光,虽然康祺不住在这里,却总是以各种方式出现在我的周围,桌上的书是康祺王府借来的,茶是前一日捷原送来的贡品,甚至连梳妆台上的香粉,也是仗着他皇子的身份,在胭脂铺从杨家长女手中抢来的上品。他总来找哥哥,可是哥哥比我还懒,他就去了我屋,不敢直接喊我,就拿着鞭子抽打带来的公鸡,嗷嗷直叫,叫得我耳朵都麻了。然后当天我就让人把鸡杀了,红烧了一大锅。

今日要将苏氏鸭血卤猪肠铺子搬空,再让小陆子照着杨常在的模样,描了两个人高的纸人,秦婉儿让人去杜陵城订了两口棺材,就等着陆家白事重新开张营业。

杨常在看我们收起了“苏氏鸭血卤猪肠”的招牌,笑靥如花地说,“没想到阮素枝也会有认输的一天。”

我说,“技不如人我收摊就是了,逞强更要一败涂地。”

她回到曾经杨妃的高傲姿态,“你从来都是识时务的,过去是这样卑躬屈膝,现在依旧如此。”

我故意恭维她说,“你的面里加了什么料,竟让人这么执迷。”

她收起面碗折回店里说,“你管得着呢?怎么了,想抄过去啊?”

石镜二年十月八日。

陆家白事准备就绪,店铺拉开,当春焰搬出那两个惟妙惟肖的纸人的时候,杨常在的脸都白了,她店里的小厮居然没眼力劲,说,“老板,那纸人和你长得好像。”

杨常在的眉毛直得像把刀,骂道,“像个头,去给你上坟的时候烧去。”

她走过来对我说,“还以为你认输了要滚蛋,原来这么看得起我,想出这么天杀的一招,来坏我的生意。”

我说,“冬天来了,白事生意好做,都不用打折,就有人光顾。当然若是你死了,我免费烧个太后纸人送过去,好让你们地狱里受罚不孤单。”

她无所畏惧地说,“我可不能死,我还要活得好好的,看你怎么死!”

正是这时,秦婉儿订的棺材也到了,推到杨常在身边,春焰过来喊一句,“杨老板你让一让,不然你不小心睡进去了,我们可是要敲上钉子,再也打不开的。”

冷屏也学着呛人,“那要赶紧将棺材埋了,不然放在店里捶得乱像,别人还以为店里闹鬼呢。”

杨常在气得跺脚,可架不住我们人多。本来秦婉儿将棺材横着摆在店里,可是今儿天气好,我建议,“新制的棺材不如打开透透。”

于是棺材一头摆在地上,另一头码在板凳上,面朝对面的清平面馆,主打一个忌讳。这还不够,我让冷屏将纸人躺在棺材里,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客人。清平面馆别说客人,连刚请的两个小厮也想辞工回老家了。

偏有妇人路过,看到精致的纸人,问道,“这纸人看着挺不错的,这一身的衣裳也别致,正好我公公的祭日快到了,不如买个烧给他。”

春焰说,“这依照的是京城姑娘的样貌画的,烧给老人家肯定体面。”

“那给我两只吧。”

我故意大声问,“是要活的还是死的?”

这话听得杨常在的牙都咬碎了,倒把客人吓了一跳,“这还有活的?”

我说,“这纸糊的人也有原型,是京城里犯了死刑的女囚,正押在京城的监牢里呢,也有狱卒做这生意,将牢里的女囚去配阴婚。”

客人摇头说,“这倒不必,烧纸人就足够了,还要些金元宝。”

这一单就赚了两百文钱。

我掂了掂手里的钱,走到清平面馆说,“这纸人模样还是太差,以前随便画画,一个纸人都能卖两百文钱,果然贱模样卖不出好价钱。”

不出三日,清平面馆门可罗雀,周围的店铺对我们的白事生意也指指点点,可是在天更冷一点的时候,我们接到了一单特殊的生意。

客人在夜黑打烊之前到来,他带着厚重的毡帽,只露出下半张脸,却是满脸胡渣,他的声音像是被拉出一道口子,苍冷破裂,让人不寒而栗。他给了一两银子,让我们再往北去做白事,秦婉儿本想讨来客人的诉求,扎好了纸人元宝,再派个车夫一路送去,可是客人不同意,“你们直接去我们尼乌镇上。”

这客人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,气若游丝地勾起我的记忆,我不想拒绝,我想到在清平馆的梦境,那则簪国夫人关于家人的预言。我本想留住这个客人继续盘问,可是一来秦婉儿在身边,我不能提及过去的往事,二来我不想让心中那一点摇摇欲坠的希望再次落空。

我答应了要求,客人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。我们连夜就收拾行装准备北上。秦婉儿说,“我不想去北方,北方除了战乱和死亡,遍地都是荒疾。”

但是当我们临出发的马车前进的时候,她竟然又跳了上来,“你们不怕,我也不怕。人呀真是可怕,孤单久了见人多了嫌烦。和你们待久了,冷不丁要留我一个人